谁是经济危机的幕后推手

世界经济正在遭受1929年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这一点已经无须赘言了。人们也开始对这次经济危机所产生的后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就美国而言，政府对于经济管制越放越宽的时代已经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大规模的政府干预经济。

但是这次的危机到底属于哪种类型呢？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次经济危机的最终结果究竟会如何。

在新闻小报和煽动性的政治演讲中，提出最平淡无奇而肤浅的解释是，这是一场非常严重的短时紊乱，始作俑者正是那些“金融投机者”和“买空者”。这就象是上世纪60年代英国首相Harold Wilson指责“苏黎世侏儒”的现代版本。但这种解释至少要比某些金融机构普遍持有的主观而错误的判断要稍强那么一点。一个与此相关的观点认为心理因素才是导致危机的根源。因此，有一种普遍观点宣称这次金融危机的核心问题是“信心”或是“信心缺失”。

如果上述观点都是正确的话，那么即使目前的金融动荡很严重，但是其随后的调整应该是相对较小的。一旦目前的心理状态发生转变，也就是大家能够重拾信心，那么就能恢复到接近先前的水平，当然肯定也会有个别的变化。

然而，这样的分析是不正确的。当前的金融危机不是源于心理或是主观失误，而是源于其长期的经济发展趋势。所以其根源是客观的而不是主观的。因为心理因素并不足以推动客观经济，心理因素是随这客观经济的变化所产生的。

金融危机的不断演变体现出了要考虑长期趋势和潜在发展的重要性，而不要像很多新闻评论里那样仅仅是注重短期的变化或是断章取义的个别因素。 不能从全局看待问题就不能正确的理解前期的形势，这不可避免的导致对目前所处经济情况的困惑。

有关目前金融危机的真正驱动的力量的结果和结论将在这篇文章的结尾阐述。但首先，我们来罗列一些决定性的数据。

我在之前的文章《为何中国能继续比美国和欧洲更快速的增长》中曾经提到导致目前金融危机的最根本原因。这表明从投资经济占的比例来看，如今美国经济发展远远落后于主要的亚洲国家，其结果是美国经济的国际竞争力在不断下降。

大家可以从图表一可以看到这个趋势，这张图表曾在本博客之前文章里出现过。图表一显示美国、中国、印度的投资水平（国内固定资产投资总额）占其各自GDP的比例。美国的投资仅占其GDP的18-20%，而印度占30%，中国的投资甚至超过其GDP的40%。可以看到中国的经济以每年9%-11%的速度增长，印度的年增长是7%-9%，而美国仅为3%。

图表一

美国在投资方面呈现明显落后的态势。大家知道投资是提升其竞争力的关键因素。对于任一给定的汇率，美国经济正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的丧失其竞争力。如果美国不把它的投资水平提高到像其他经济体系那样，那么美国的竞争力还会继续下降，而保持其竞争力的唯一途径是不断降低汇率，也就是让美元逐步贬值。

图表二可以看到美国竞争力正在日益下降。众所周知，美国经受着巨大的国际收支逆差。这张图表显示的是其各阶段演变的过程。

图表二

美国的国际收支在80年代初期开始陷入大幅赤字，到80年代中期其赤字超过GDP的3%。美国的国际收支在90年代初有一个短暂的复苏，其原因是美元贬值，90年代初国内经济衰退，同时美国获得来自一笔来自海湾国家的钱，这些海湾国家的目的为了资助海湾战争。但这次复苏只是短暂的，1991年后美国的收支逆差变得更加严重，到2006年其收支逆差达到最高峰，超过GPD的6％，大约在每年7000亿美元左右。

图表三呈现了这种长期以来的发展态势。图表曲线表示了1956年来世界其他国家与美国之间的净借支。当这个数字为负值时，说明美国是在借入。这些趋势验证了美国经济竞争力的衰退。

图表三

美国的低投资意味着美国要保持其竞争力的唯一的基本机制就是美元贬值。图表四显示相对世界上其它三种非美元中的两种的货币-欧元、日元，美元汇率的一个长期走势。美元跟同一时期的第三种货币－人民币相比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中国一直都人为设定汇率，其用意就是不想参与世界贸易。

图表四

美元汇率经历了三个清晰的发展阶段:
- 从战后时期到70年初期，美国保持固定汇率的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
- 从1973年直到80年代中期，美元汇率出现短期的大幅波动，实质性的美元贬值发生了。
-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虽然有一些短期的波动，正式的浮动汇率机制已经开始实行了，事实上美元汇率呈现长期相对稳定的趋势。

已经如图表二所示，美国日益恶化的国际收支状况是80年代中期之后以下两种情况结合下的必然结果。

－美国较低投资率导致竞争力日益恶化

－稳定的美元汇率，即使采取贬值的措施也无法阻止竞争水平的下滑。

如图表二所示必定意味着美国国际收支逆差日益严重的趋势。换句话说，相对于美国潜在的竞争力，美元被逐渐高估了。

图表五显示，美元汇率保持稳定，尽管国际收支的日益恶化以及没有正式固定汇率。净国外购买的美国债务证券、国库债券和其他债券占GDP的比例从80年早初期的大约0%上升到2007年的5.6% ，大约是7700亿美元。国外国家对美国债务证券的大量投资使美国日益恶化的收支逆差得到平衡，也有利于维持稳定的美元汇率。

图表五

然而，想要欺骗任何经济力量是不可能成功的。所有有关经济的历史都告诉我们想要人为维持高汇率而不顾经济力量的压力最终还是会失败。所以，美元贬值会不可避免的发生。

高估美元的结果自然也就很清楚了。在国际环境中，由于美元的高估，这些用美元计价的资产价值也就必然被高估。因此，这些资产最终会价值回归到它们真实的水平，也就是更低的价值。一旦发生贬值，那么就会破坏或吞噬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从而引发美国的金融机构相继破产倒闭，这就是目前正在发生的情况。由于美元贬值和价值回归，其他两个的情况也就随之发生。

那些拥有美元资产的国外持有者损失惨重。单去年的流入的美国债务证券总计高达7700亿美元，其损失是巨大的。据估计日本大约持有8600亿美国债务证券包括国债和债券和拥有750亿美国最大的房地产抵押公司房地美和房利美的债券及担保证券，这两大房地产抵押机构已被美国国有化。中国持有美国大量的国债和高达4000亿房地美和房利的债券及担保证券。

美国资产的贬值也将引发美国各利益集团的政治斗争，谁将会承受这样的损失。

鉴于上述对美元的高估不可避免的导致金融危机的发生。目前美国的金融危机本质上就是其为了维持高估汇率所付出的代价，类似的危机也曾经在其他国家发生过，比如1982年墨西哥、1998年俄罗斯、2001年阿根廷都曾遭受此类危机。他们都曾因为企图维持高估汇率而最终都不可避免的溃败了。其国家金融机构也因此遭受了重创。而美国经济拥有更大的规模同时美国在全球经济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也导致了这次经济危机后果比以往都严重的多。

然而，如果这次的危机是相当典型的形式的话，那么就如本文开头概述的这次危机应该归于哪种类型呢？

前一时期很多评论家不考虑基本面和总体趋势，认为美国经济正在变的更有竞争力，以致于它创造了一个所谓的新经济。这种仅仅通过观察个别领域特别是高科技行业所得出的观点显然是不正确的。不可否认，美国在高科技领域的确具有很强的竞争力，但是，只要看一下整个美国国际收支情况，就可以看到美国经济正在不断的萎缩，而不是增强其竞争力。

所以金融危机并不是心理因素产生的，也不是在短期产生的，它是根植于一个长期客观经济的运行过程。事实上，可以说是政治因素决定了经济危机的演变和结果。

在以后的文章里，我还会阐述经济和政治因素之间的关联。但是导致目前金融危机的根本原因应该是非常清楚的，也符合上述的趋势。如果美国想要达到其亚洲竞争对手的投资水平，从短期来看，需要从消费到投资进行大规模的资源转移，这势必将会引起美国民众的不满从而导致政治局面不稳定。所以短期来看这种资源的转移应该不会发生。那么另外一个办法就是使其在短期内恢复竞争力，也就是让美元贬值。但是美元贬值会导致美元资产缩水，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上表现为资不抵债，从而加剧金融的不稳定性。任何一种手段都会对美国民众的生活水平产生巨大的压力，因此也会对美国政治有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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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谁是经济危机的幕后推手》最初发表在Key Trends in Globalisation.

参考[1] New York Times指出美国正遭受自1929年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

参考[2] Wall Street Journal 指出美国资本主义在金融动荡中正在建立新的规则。更准确的说：“这场自1929年经济大萧条之后出现的最大规模的金融危机正促使共和党财政部长和美联储主席大举采用政府干涉经济的措施，希望以此使经济免遭如同大萧条时期一样的巨大破坏。三月，美联储蓄废除了一个近半世纪的规定，即美联储只借钱给那些政府确认交付过保证金的银行。美联储宣称目前的情况是极不寻常而又十分紧急的，所以采纳很少使用的法规是必需的。美联储曾拨款拯救投资银行Bear Stearns ，美联储动用290亿纳税者资金已经向摩根大通公司提供资助，帮助后者收购贝尔斯登公司。这在当时看起来是一笔大买卖，但是在过去的两星期，美国政府开始采用大量反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政策，成为私有企业的持有者。

－美国政府接管两大住房抵押贷款融资机构房利美和房地美公司（“两房”），用拿纳税人的钱注入抵押市场是其能够继续正常运作。

－美国政府对美国最大的保险巨头AIG实施拯救计划，强力注资AIG并解雇了AIG的首席执行官，对AIG资产进行拆分出售。

－在货币市场基金中实际将政府存款保险扩大到3.4万亿美元。

－暂时禁止799个主要的金融股票被卖空以防这些买空投机者从不断下跌的股价里获益。

－允许和鼓励美国四大投资银行中的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破产，美国第三大投资银行美林则被出售。

－要求美国国会到下周务必同意从金融机构冻结纳税人数千亿美元的非流动资产以帮助这些金融机构提高资金存量并能够继续开展借款业务

不到一星期前，美国财政部长鲍尔森在政府的救援计划里指出不会像之前给贝尔斯登救援那样再由政府出面来拯救雷曼兄弟，美国政府允许雷曼这样的投资银行倒闭破产。马萨诸塞州的民主党人、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主席法兰克这周初讽刺说“政府的承诺仅仅持续了一天”。9月15日周一这天之前美国政府刚刚拒绝雷曼的求助，而这天之后美国政府却对AIG施以救援。 Financial Times评论道美国政府将在金融体系中扮演自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以来和平时期的的最大角色，在许多人眼里，这似乎标志着里根式放松管制时代的终结。

参考[3] 英国BBC的著名财经编辑 Robert Peston：在过去的数年里，很大一部分银行高管一直不负责任的不按照银行的贷款规定办理相关贷款业务。

参考[4] Robert Peston：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失去理性的股市，是一个完全被歇斯底里的热情所推动的股市。